银行的一天,半数年轻人不懂使用手机

摘 要

  01 江苏无锡新吴区某支行,三公里内,遍布着各种类型的制造业工厂。 这家银行的营业时间为早上8点30到下午5点。 早上,一扇双层钢门缓缓升起,两名略微发福的保安严阵以待,其中

01


江苏无锡新吴区某支行,三公里内,遍布着各种类型的制造业工厂。


这家银行的营业时间为早上8点30到下午5点。


早上,一扇双层钢门缓缓升起,两名略微发福的保安严阵以待,其中一名保安的帽子戴得有些歪斜,但表情严肃;另一名保安取下帽子,在稀疏的头顶上挠抓,突然用手指着一名穿黑衣服的男子底气十足地大声喊说,“不要拍照,银行不允许照相。”


两名保安环视着四周的情况,原本不可疑的人也开始审视着自我的一举一动。那名被制止的黑衣男子低声说,“天气这么好,拍风景不行啊。”


阳光开始越过拉起的双层钢门,几乎不打招呼就照到两名安保身上,进了银行大厅,穿透柜台玻璃。


8点34分的早晨,这家银行里的大厅工作人员,除了两名保安和一名柜员是男性,此外都是女性,她们统一穿着藏青色外套,棕色裤子,黑色平跟皮鞋,头发上统一扎着灰色的蝴蝶结,脸上都化了淡妆,还有两名工作人员戴着红色袖章。


这家银行1楼面积也就100平米上下,柜台内和大厅隔着安全玻璃,大厅里摆放着3排铁椅子,2台办卡的机器,还有几个开放式办公的工位,留给大厅的面积并不大,显得有些逼仄。


大厅有4个柜台,其中两个柜台拉下了幕布,出现几个红色大字,“请到临柜办理业务”。


3号柜台窗口下的凹槽被时间磨得锃亮,那块不锈钢小板往外拉、往里推,都会发出“吱吱”声,这声音配合点钞机刷刷的声音,也并不完全是噪音,这是财富的合奏。


新钱的油墨味,混合旧钱沾满人间的怪味,成了标准的钱的味道,借点钞机扇起的风,弥散在整个银行大厅里,继而被人吸入,溶于血液,在人体流通。


取完号在等待办理业务的人,并不全都坐在椅子上等候召唤,有人来回踱步,有人的电话不断响起。


柜台内部,两名工作人员交头接耳谈着点什么事,不时发出点笑声——柜台内外两个世界,安全玻璃在上,不安和从容,相互不会抵消。


而柜台斜对面的4个理财案头都坐齐了工作人员。她们熟练地点击鼠标,拨打客户电话,“收益率”、“年化”、“稳健“……这些术语不断从她们口中冒出来。


在这间被柜台隔开的小几十平米的银行大厅空间里,天花板上住着18位“赛博监工”——18枚摄像头把这里发生的事都记录下来。


摄像头下,来来往往办业务的人并不在意,大多数人都认为银行在安防上保持警惕有其必要性。而摄像头下工作的银行内部员工,一举一动都被记录在案。他们早已习惯,也必须习惯在这样的监控下工作。


02


强烈要求化名的白甘,1996年出生于江苏北部农村,170cm左右的个头,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很大,瓜子脸,戴着一副眼镜,业余休息时间喜欢做小手工。


她的成长经历并不算好,母亲在她读高二的时候去世,父亲在上海做一份普通的工作,从小父母都在外地工作,她跟着爷爷奶奶留守在农村长大。


后来她考上大学,毕业后就到了无锡一家工厂做统计,她觉得这份工作收入低又过于枯燥,就通过“社招”的方式进入银行,当了一名大堂经理助理,直到上个月,她才晋升成一名大堂专员,开始有了考核业绩的机会。


她在这家银行工作刚满半年,半年里她接待服务了2000多名客户,开办了1200多张新卡,上个月她的收入到手8K,是她自工作以来拿到过的最高收入,打破了以往的个人记录。


除了工资收入“打破记录”,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她的奶奶给她介绍了一个在上海当程序员的男生,虽然目前还仅限于在网上发展。这些正在发生的好事,让她的状态比我上一次和她见面时,明显好了很多。


上一次见面,她表示,恐慌于摄像头无死角监控,有时候遇见不讲理的客户,“常常都是脸上笑嘻嘻,心里***”,她厌烦一周一次的银行管理层查看监控。更让她焦虑的是,作为一名“社招”,她为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正式员工而焦虑。


当我问到预计什么时候能转正,她心里没底,“有些同事工作了好几年都没能成为正式工”。


资料显示,建行2019年末,共有员工347,156人,较上年增加0.34%(另有劳务派遣用工3,774人,较上年减少4.14%);截至2019年12月31日,招行共有在职人员84,683人(含派遣人员);截至报告期末,中信银行(含子公司)共有各类员工57,045人,其中,合同制员工55,278人,派遣及聘用协议员工1,767人。


银行与劳务公司签合同,劳务公司派遣务工人员到银行工作,银行把工资奖金划给派遣公司再给个人,这样一来工资比银行正式工低,福利也更差。


根据有关方面最新发布的《劳务派遣暂行规定》:用工单位应当严格控制劳务派遣用工数量,使用的被派遣劳动者数量不得超过其用工总量的10%。根据此规定,部分银行派遣工逐年下降,但也有部分大行,信息披露时模糊处理关于员工派遣的数据。


最近一次见面,白甘不再焦虑转正,而更在意业绩,“转不转正都一样,只要能赚到钱就行了”,她也不担心监控问题,“我对我做的服务很放心,不会出现什么问题”。


03


来这家银行网点办卡的包括夏普、绿点、先导等大型工厂的职工,白甘说,“有些年轻人连‘应用商店’都不知道在哪”,她要一遍遍重复这些基础的操作。


这几乎是让人惊讶的事情,在高速发展的时代,还有当代青年不懂使用手机,我几乎是满脸质疑:“你确定,你说的这个情况是真实的?”


“这就是我每天重复在做的工作,你根本无法理解和18到20岁的年轻人在手机操作上还有代沟,指纹识别,不知道往哪按,你正常要按后面还是按旁边,这句话我一天要说好多次。年纪大的、年纪轻的都遇到过这种情况,在这里,年轻人居多。我真的是,一边嫌弃他们,一边靠他们赚钱。”白甘说。


在我的想象中无非有几种可能,要么就是对方没有接受完教育;亦或是受限于经济条件,之前没有接触过智能手机;还有一种可能是刚买的新手机还不熟练;加之长期在封闭的环境下,来到银行产生的紧张心理导致操作手机出现问题。


但通过白甘所办的1200张银行卡里,这种现象占了很大一部分,我想这应当是一个尚不为大众所知,或是说,我们互联网环境的茧房之外的一种社会现实。


04


· 银行附近的工厂临近下班时间,小丁用手机扫码解锁失败,她试图用手去拉开车锁,最终放弃了骑车。


1999年出生的小丁,来自湖北麻城,她去年底从老家来无锡,进了一家大型工厂,身高155cm上下的她,在工厂的岗位是保安。


· 一名工厂职工,试图扫码解锁,换了好几辆自行车扫码都没能成功,研究了20分钟左右,终于成功解锁。


· 工厂附近的共享单车,拥挤的家。


几年前,占据街头的共享单车基本是摩拜和ofo,摩拜投资方包括高瓴、华平、腾讯、红杉、启明创投、贝塔斯曼、愉悦资本、熊猫资本、祥峰投资和创新工场等多家机构,同时得到了美团创始人CEO王兴的个人投资,加上淡马锡,堪称全明星资本阵容。


ofo获得由美国对冲基金Coatue、滴滴、小米、顺为资本、中信产业基金、元璟资本、尤里米尔纳及ofo的早期投资方经纬中国、金沙江创投等,也都是全明星资本阵容。


在时代的进程中,前几年属于“全民创业”时代。


统计局2019年发布的“新中国成立70周年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”显示,1996至2017年间,中国私营企业数量增加近1400万个,增长逾31倍。


2017年,企业数量增加到1809.8万个,增长了5.9倍,年均增长9.6%,占全部法人单位的比重从59.7%增加至82.2%,提高了22.5个百分点。


回过头来看资本进击的几年前,带来了反思。


ofo破产,摩拜被收购,两家公司的创始人也都消失在公众视野,还有许多人在ofo的押金没有得到退还,创始人戴威也被有关部门列为失信人,禁止高消费。


共享单车一定程度上提供了最后一公里的便利,但也造成了另一个问题——这个新物种的尸骸散落神州大地,也许需要很多年才能真的清除完毕。


05


· 他刚从工厂附近的职业中介出来,一个比手机还大的充电宝,一边玩游戏一边充电。工厂附近的职业中介,当你踏进门,表明要找工作的意图,第一句会问,“识字吗”、第二句会问,“认得全26个字母吗”。


· 蹲点在工厂宿舍的黑车师傅。从宿舍出来的职工,他都会上前“拉客”。“我也是没办法,穷人赚穷人的钱,苦人依靠苦人讨生活。”


· 工厂附近的小店,每一个收银台上都摆了二维码,“扫码支付”。


· 一家美资工厂,休息15分钟,工友玩手机、抽烟、喝可乐。


2001年出生的刘超,来自河北,他在上衣口袋里装了一罐可乐,他和大多数工友一样,觉得休息时喝一罐可乐是极大的享受,某种程度上,这成了一种寄托,“盼望着早点到休息时间,早点玩手机、喝可乐”。


· 刘超简单和我交谈后,返回工厂流水线。


这个极有启发的画面,让我想到了一部电影的场景。


· 电影《肖申克的救赎》安迪为大家赢得啤酒。


去年夏天刘超跟着表哥从河北老家来到无锡,后来进了这家美资企业,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人生中第一台手机,“我以前从来没有拥有过属于自己的手机”。


面对未来,他显得有些迷茫。这座城市不属于他,他计划2个月后回老家发展,“我在这里又没房,又没有什么,这里不属于我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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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 在食堂的黎珍。


2004年出生在山西娄烦的黎珍,对于不懂使用手机的问题不认同。


· 黎珍的手机界面。


黎珍从小跟着姑姑长大,母亲在她刚满月时就去世了,她和父亲关系并不好,她更喜欢跟着姑姑,后来上了初中没考上高中,去了一家技校,学的专业是美容美发,这才第一年,被学校安排到工厂实习几个月。


学校同一批来的一百多人,已经走了一半多人,面对每天做工10个小时的强度,很多人坚持不下来。


她谈到最大的变化,以前不敢做的事来这都做了,打耳洞、染头发、抽烟、喝酒,她说,“我要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”,她说,“在小学时我就偷偷抽过烟”。


· 晚上11点30,黎珍还在宿舍附近餐馆和同学喝酒。


07


下午17:00,银行的双层钢门紧贴着地面,大门也已经关闭,里面依然亮着灯,从早上8点开晨迎会起,到下午17点下班,除去有限的半小时吃饭时间,白甘都是站着。


持续半年,工作日下班后开会时间从来没有少于过两小时,“我觉得效率极低,每晚开会的内容,自打我来到现在这半年,基本都是重复”。等到白甘真正下班都要到晚上7点以后,有时候更晚,时间几乎是不可控。


一天下来又累又饿,她的微信名称叫“四碗”,调侃自己能吃,“一天的体力活下来,胃口出了奇的好”。


白甘觉得吃东西能带给她满足感,“喝杯奶茶也能带给我满足感,家里有水,有可乐,但就是想喝奶茶,因为能得到满足。”


日本70年代的一项研究表明,普通白领获得满足感的方式除了感情,排在第二位的就是进食。


银行的一天也是整个时代进程中的一部分历史,有人在摄像头下表演从容,有人在焦急等待办理业务,也有人在飞速的时代不懂手机操作。


但对于白甘来说,她只想多赚点钱,踏实努力做好眼前的工作,她相信,“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”。


作者丨小岛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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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yanglu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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